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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嘮叨的母親,對即將遠行的兒女頻頻叮嚀一般,我絮絮的對你們訴說,那小小的山村是如何如何的清美,是如何如何的令人懷念,你們雖漾著笑容耐心的聽著,眼眸中卻不經意的閃過一絲懷疑,我著急了,便說:「不相信啊?哪天帶你們去看看!」
於是,料峭春寒的三月天,我們有了山村之行。
山村隱在層層山巒間。S形的公路繞著山轉,沿著公路緩緩盤旋,兩旁景色隨著海拔遞升而不斷變換,恰如我的思緒流轉個不停。
那年春天,我們一群同學浩浩蕩蕩如學校遠足似的去劉 的家玩。我們翻過幾座蔥翠青山,涉過幾泓清澈溪水 ,一路上說說笑笑,打打鬧鬧,終於在日落時分抵達。其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,只見劉的家院落裡、綠牆邊,及屋後的山坡綿延一片燦爛喧天的紅雲,一朵朵一簇簇的桃花璀璀燦燦升起於綠葉之上,一輪紅日從桃林後方冉冉沉落,木棉花色澤的光輝射過桃林樹梢,灑落在整個村莊裡,形成一幅「晚霞桃花相映紅」的眩人景色。
我們同行數人都驚住了,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,佇足了好久好久,不忍移步。四周一陣岑寂,一陣陣花香隨風飄散,我們沒有人開口,彷彿只要稍有聲響,就會破壞這如夢的一 刻。
後來還是先一日返家等候我們的劉,遠遠的,就聽見我們喧鬧的聲音 ,忽然間聲音靜止了,人又久候不至,於是循路來尋。那年,我十五歲,初次單獨離家與同學一起出遊,那種喜悅的心情已足以讓人想要歌唱、舞蹈。劉的父母又有著山中人 一向的熱忱,茶水、瓜果擺得滿桌都是,讓我們盡情享用得連打嗝都是濃濃的糖香、果香。我們自由自在地徜徉在山上春光溫柔的撫觸裡,度過了一生最最難忘的假期。
「 哇!我看見了,看見了!」
「 找到了?」
「嗯!不會錯的,就是這條溪!」我指著前面不遠一彎輕淺。小溪順著山勢迤邐曲折,一路響著琤琤琮琮的樂音。
我的心裡也響起一種聲音,是那種類似「近鄉情怯」的踟躕遲疑!
整個上午,我在林子裡左衝右闖,彷彿是一隻墜入密閉房間裡的蜂,每一座在我眼前矗立的山,每一條在我面前展開的路,都給我似曾相識的感覺,以為那便是我要尋找的路。如今越過那溪再轉過山坳,劉的家就佇立在那裏?還有那片令人魂牽夢縈的桃林?
我怔怔忡忡的望向前方,不知過了多久,直到身後響起了親切的鄉音:「要找啥米郎?」
「歐巴桑,這以前敢是一片桃花林?」我轉過身,看見一個身穿土黃色圓領衫,藍長褲的婦人,手裡拿著剛從頭上摘下來的斗笠,風吹在她佈滿歲月痕跡的臉上。
「桃子喔!賣沒錢,早就砍掉了,現在大家都種茶!」婦人說著,指著山坡上一排排綠龍般的茶園。
我說起劉的姓名,婦人茫茫然。
就在我與婦人聊天時,天空像個任性的孩子倏忽變了顏色。先是烏雲迅速地籠罩山頭,接著響起幾聲雷,一剎那間黑夜彷彿降臨了。婦人瞧瞧這如墨的天色:「要落大雨了,緊來咱兜避雨。」
話未說完,豆大的雨珠已疏疏落下,打得人身上發痛。
雨,挾著萬鈞之勢如瀑布般傾瀉而下,不多時,小小的山路即形成一汪汪小水流,四處奔竄著。上山之前,天海樣的藍,因此母親雖一在告誡,山區每午必雨,且位處偏遠,前不沾村後不著店;總認為母親言過其實,如今一家大小伴著急雨在陌生人家中枯坐,昔日在孩子面前,一點一滴所構築起來的「英明媽媽」形象,正逐步瓦解,孩子怨懟的眼神,及飢餓的感覺不斷襲至,才後悔自己實在孟浪。
婦人在把我們帶進客廳後,就自顧自的忙碌著。一會兒見他在簷下收衣服,一會兒又在屋側抱了一把柴薪,一會兒見她穿起雨衣,往屋後走去。
雨終於在屋簷下方懸起一串串水晶簾。我們準備辭行婦人,快步到泊車處,再驅車至最近的山莊吃午餐。
婦人聞聲出現了,臉上是那種誠摯又羞赧的笑容,手裡端著一個大鍋子,一縷縷白霧裊裊上升。
「山上平時沒人會來,所以沒買菜。煮這鍋粥給你們治飫,不嫌棄就呷。芋仔是自己種的。」婦人說。把鍋子往廳堂裡唯一的桌子一放,又急忙進廚房拿來了碗筷。
那是我吃過最香最香的芋粥。我特意留意它的配料,回來後照著煮,就是煮不出那樣的滋味。加入一些肉絲、香菇、筍、魚乾、干貝、紅蔥、香菜‧‧‧‧‧‧也請母親煮,無論如何就不像,總覺得少了甚麼似的。
看我鍥而不捨的樣子,孩子孜孜笑了。先生也笑了,他說:「是歐巴桑的熱情誠懇,讓芋粥格外香馥,你當然煮不出那種味道啦!」
可不是嗎?那天雖然我沒尋著心中最美麗的風景,卻遇見了人間最香濃的人情,恰是:
著意尋春不見春,芒鞋踏破隴頭雲;
著意尋春不見春,芒鞋踏破隴頭雲;
歸來笑拈梅花嗅,春在枝頭已十分。
─本文曾發表〈今做了小小修改20110312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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