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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一盒年輕果王,遺世獨立的擺在最上層的架子上。

 

我的外表四四方方,紅絨硬紙盒,精巧金蔥緞帶,貴氣逼人。

我的內容,十二顆肥圓飽滿、鮮嫩欲滴的時令蜜桃,個個精挑細選,是今年山中最頂級嬌客。

 

物稀價高,送至山下高級生鮮市場,立刻被擺在最顯眼的高架上,又因賣相太好,賣場捨不得放進冷藏展示,四周特地用乾冰保鮮,還有最新LED照明烘托。

 

極百寵於一身,尊貴異常。

 

從我這裡往下望,全部都是年節禮盒,尤其以有圓滿吉祥之意的我族桃類最是應景。我們的價格決定了位置的高低,自我腳下算去,六千、五千、三千八、兩千….最末是零售的稱斤論兩。

 

年關將至前幾天,眾家姐妹集體初登場,一時豔光四射,好不壯觀,立刻成為賣場中最醒目嬌點,吸引許多婆媽圍觀,他們爭先恐後的揀選,好不粗魯,那些沒有包裝的姊妹們,被他們又捏又掐,狀其慘烈,突得慶幸自己位置高,包裹嚴密,令人咋舌的標價更是嚇的這些八婆退避三舍,雖然偶爾感到寂寞,但起碼明哲保身,我在不勝寒的高處,靜待好人家的眷顧。

 

不久,有戶衣著體面的人家來到我面前。

 

兒子媳婦非常欣賞我富貴的儀態,說我擺上供桌看起來必定鴻運討喜,正當暗自慶幸,這等富貴人家與我倒是相得益彰,他們身後卻傳來一把年邁的老聲:『這桃看起來太漂亮。』

說話的是坐在輪椅上的婆婆,德高望重的發表其『經驗』。

『漂亮的就不甜不香。』

 

冤枉,忒是冤枉!

 

外表漂亮等於不甜不香,這是什麼歪理,難道世上就不能美貌與內含兼備嗎?天曉得,我這盒中多麼香氣撲鼻,繞樑不止….

話未出口,孝親的富貴人家便推著婆婆的輪椅,走了。

 

想不到,我竟敗在『以貌取人』。

 

後來,有位南洋的商人見到了我,亦是喜愛非常,欲將我空運回東南亞,我一向生長在微寒的氣候中,擔心不能適應溽熱的溫度,其他姊妹羨慕得很,勸我轉念一想遠渡重洋也無妨,至少是個好歸宿,亦是為國爭光。

本應趕在年前送抵他鄉,商人訂金都下了,卻因繁瑣的海關檢疫問題,好事無疾而終。

 

 

日子一天一天過去,年節都快過到提燈元宵,我仍然停留在架上。

 

眼見無緣吃到誰家的團圓飯了,同期許多姊妹都已經被揀走,連那些被揉的體無完膚的爛桃,即便賤價也都被人帶回家,重新轉世投胎去,唯有我,還『爭氣』的持盈保泰,孤芳自賞。

 

其實,多希望自降紆尊的被錯放價區,不明就理的被揀走。

 

某個夜裡,打烊的賣場闖入了兩個賊,翻箱倒櫃搜刮大筆現金,臨走前,其中一位看中了我。

『老大,這桃子看起來可口,帶回去過節。』

另一位啐口痰。

『那盒子又笨又重,你是來偷錢還是偷桃?蠢!』

夜黑風高,宵小滿載而歸,揚長而去,當然,並無帶走我。

多遺憾。

 

翌日,賣場老闆一陣尖叫與咒罵,在警方調查與忙亂佈置中,我被放進了冷藏庫,外頭取而代之的,是廉價卻新鮮的蘋果禮盒了。

 

櫥窗外的世界日升月落,漸漸和己身無關,雖然冷藏雪櫃還能保持我不錯的賣相,但落蒂不到半個月,卻已自感滄桑。

 

或許來世,但願不是人中龍鳳,平平庸庸入個人家,爭如今世做個無名鬼。

 

就在絕望到心如止水的一天,一位溫文儒雅的中年男子走向我,二話不說將我從雪櫃中抱出,小心翼翼捧著我到櫃台結帳,望著他溫柔呵護的舉止,原本是我最理想的歸宿,可我現在卻暗自祈禱不要碰上這樣的好人家。

 

因為我怕!

 

『請幫我小心包裹,這要給母親祝壽的。』男子輕聲細語,連聲線都充滿感性。

『您真識貨,這可是今年山上最好的果王。』

然後,我最驚懼的事情終於發生,男子在包裹之前將我打開驗收,在盒蓋掀起的一霎挪,不出所料地撇見男子聳鼻皺眉。

『好像有股酸味。』

連一旁的老闆都無法圓場,『真可惜,可能是擱久天氣熱,桃子都熟透了。』旋即轉身引領男子走向別處。

『要不,您參考這盒富士蘋果,昨天才送來,新鮮多汁….

 

自慚形穢,那一瞬間,十二顆心在幽穢的黑色垃圾袋中,一齊死盡。

此生過去便過去了,何以讓我此刻才遇上他!

 

 

我曾是一盒年輕的果王,鮮嫩飽滿滿室芳香,終其一生的願望----是曾經被人帶回家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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